“我的食物简史”
从建筑师到生态农民,一个清迈姑娘的食物故事


在距离清迈古城驱车往东将近一小时后,我在一片红黄色泥土的森林里见到了Mae。


她有着泰国女孩常见大眼睛和鹅蛋脸,小麦色皮肤,身材消瘦,小笑起来很有精神。我们打了个招呼,她介绍了下自己,英文口音听起来有点美国化,但说话简短又沉稳,气质很东方。


这里是Mae的农场,位于泰国清迈东部的地区,一个没有多少清迈的旅行者和景点的地方,Mae家是这里唯一一个农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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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安静简朴,但很有田园野餐的氛围。


有竹子结构的做成的露天遮阳的饭桌和小亭子,石头做成的凳子,吊床,芭蕉叶和白色麻布遮盖的半露天厨房,一座木结构的房子,栽种的兰花、红紫色的勒杜鹃,在一颗大榕树下,还绑上了轮胎和小木板做的秋千。


我和妈妈是来这体验烹饪课的。在清迈,「泰式烹饪课」是古城和周边的旅行社常见的体验项目,旅行者大多会被领着逛当地的菜市场挑选食材,然后做一顿泰式料理——芒果糯米饭,冬阴功汤是最常见的品种。


但Mae的农场最吸引我的是「从农场到餐桌」以及「清迈本地菜」两个点,在农场里直接摘取新鲜的食材下厨,我们是要做本地人常吃的菜,听起来相当独特。


于是尽管路途遥远,我们还是来了。等其他7个旅行者来到,已经是11点,气温升到了让人出汗的29度。Mae把我们聚集在一个乘凉的小亭子里,让客人简单介绍自己。


一起做饭的伙伴们是个很多元文化的小组,除了我妈妈和我,还有一个羞涩的英国工程师,一个美籍韩国女孩,一对女儿带着妈妈旅行的韩国母女,两个热爱养生的台湾姑娘,还有四处游历的香港银行家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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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e 本人   


还有Mae。她本来是建筑师,在纽约的建筑事务所工作3年,在上海工作8年。去年决定回家发展,看到妈妈本来在经营农场,于是开始经营森林美食烹饪的课程。在离清迈古城大概20分钟车程的地方,她还开了一个主要服务本地人的咖啡馆,农场里的特色产品也会卖,例如南姜粉。


听着她讲自己的故事我有点惊讶。毕竟她所在的建筑师事务所在美国排行前列,而她主要设计的房子是度假村和豪华酒店,这听起来是个还挺稳定,高薪又前景不错的工作。


「我35岁了,也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。我也考虑过大城市,差点就想在上海一直待下去了,但家这边跟自然很近的食物文化,太吸引我了。」


从农场到餐桌


我还没来得及详细追问她「跟自然很近的文化」是什么,我们的旅程就开始了。


带上防晒的竹编帽子,Mae给大家发今天的菜谱,我看着完全没概念:西柚小鱼干沙拉,香蕉花椰奶Tom Kha,素肉Kao Soi(一种黄色的粗面),还有烤香蕉。


听起来有点奇怪,不知道放在一桌上是什么样子。


但农场里面摘食材简直不要太好玩了——我们用长杆和钩子勾下来香蕉,以及准备做汤的一大朵紫红色香蕉花,掂量着得有5、6斤,大家相互「传阅」,叮嘱别碰到切口的黏液;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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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用铲子翻地里的姜黄,原来是橙黄色,长成一大片,Mae说,要两年才收一次南姜,这样能保证生长和质量;


我第一次碰到了还在枝干上的洛神花,其实它并不是花而是果,咬一口,酸得眯起了眼;


篮子里摘的泰国香料植物我是闻不得的,尤其是泰国版「嘎抛」罗勒,总让我想到清迈夜市40泰铢一碟的嘎抛肉碎饭,锅气很足,香辣咸很带劲,一闻到就流口水了。


逛着农场,我开始明白为什么Mae的农场在周边只有一家——周边邻居都是树苗和橡胶的林地,因为这样维护人手不需要太多,而像Mae的农场有几十种作物,还有日常食用的新鲜蔬果,都需要雇人打理,成本高不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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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经过这两年在农场,我知道光靠农产品卖货给市场批发商来经营,是没办法持续的。农产品都是看天吃饭的,收购价格也低,所以,我更多会把这里看作是一个教育中心。」


Mae给农场设定的盈利模式,其实是旅游业+产品直接销售。给人们展示怎么做生态农业,本地农业,国外旅行者只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,Mae说,她后续也希望本地人,还有孩子可以把这边当做一个有吸引力的教育中心,也可以借此吸引不同类型的组织——教育组织和NGO的关注。

 

森林厨房


逛完农场,我们把食材都搬到了半露天厨房。


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半露天的厨房,架子是竹子搭的,架子的后头种着芭蕉遮阳,白色的麻布条状的搭下来,看着很别致又很浪漫。尤其是在阳光下,把食材都摆放好颜色鲜艳的样子,可以让人开心好几分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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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就是大家卷起袖子的时刻了。妈妈变成了榨椰浆的好手,我和韩国妹妹剥了一整个西柚,台湾的两个姐姐在把香料切碎做酱,英国小伙在用蕉叶和牙签做沙拉碗,边做边懊悔自己手残,而韩国妈妈在切黏糊糊的香蕉花。


看着自己和其他人用手处理新鲜食材,不知道为何,突然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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烹饪过程倒是特别简单——我们把香蕉花、椰浆、香菇、香茅、南姜等汤料放上煤炉,等汤变浓稠有香味,就可以收火了;手剥的西柚粒拌上了洋葱小鱼干,就成了沙拉;然后把嘎抛辣椒、素肉和酱料搅拌均匀,就是可以放在黄色面条上的酱……一边看炉火,Mae的妈妈时不时来尝几口香料,看看味道够不够,就像是质检员一样。


Mae笑着说,她才是整个烹饪课程背后,设计菜谱的真正大boss。


而Mae妈妈也解释到,如果觉得烹饪简单,大概是因为这并非是什么精致的酒家菜肴——而是清迈本地的人们经常自己下厨做的食物,每天都吃的食物,大家肯定是想要更省力一点。


「外面的餐厅有很多很多了,我想也让大家多吃点我们自己本地人爱吃的东西,不只是电视上的『泰国菜』,因为这里也有很真实的本地文化。」Mae说。


21岁之前,她都在清迈长大,当时这里还不是一个旅游城市,没那么多给旅客准备的餐饮,城里邻里关系很近,似乎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。对于本地人,自己下厨是最主要的进食方式。    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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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从小也总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,很多树木,很多农田,吃很多的新鲜的刚摘的农产品。下课后,我玩的地方旁边就是溪流、瀑布,一起玩的玩伴,也是动物和植物。我就是这样长大的,很多本地人也是,我们的文化里,自然就是很近的。」Mae说,这也是她觉得家乡会吸引她回来的原因。

 

定义「满足」


中午1点,一大桌食物做好了。


在吃的过程中,我好像能得到了一种新奇的感受,哪怕是面对陌生的、第一次吃到的异国食物,没有什么回忆和情绪的调动,我依然感觉很满足。


我想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,食物的味道很丰富。


西柚沙拉里,我吃到了西柚的酸甜味,也吃到了脆的小鱼干咸味,偶尔还有一点洋葱的辣味,感觉满嘴都是夏天的味道。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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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最喜欢Tom Kha椰汁汤,她觉得很香,而且很浓郁——毕竟是自己新鲜手榨的椰浆啊,而且椰浆和香菇的味道也很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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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家平常很少吃辣,但Kao Soi配上味道很丰富的辣酱,我真的没办法抵抗,是辣又很清新,不是那种吃着就烧喉咙烧胃的感觉,而且辣味来源很综合,当地的特色酱,洋葱,辣椒,姜……我吃得浑身是汗。


Mae妈妈看我们快清盘了,就表演起了烤香蕉:是真的在碳炉子上烤熟,然后用蕉叶盖起来,用面棒压一压,撒点黑芝麻……这样的香蕉吃起来,口感居然是韧韧的,弹牙,还有自己在吃高级甜品的错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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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,我吃了三小碗沙拉,两碗面,一碗汤,还吃了2大根烤香蕉,而且感觉特别的满足,「我吃饱了,好开心」。连不怎么吃辣的妈妈,也尝试着突破下自己,吃了点辣味的面条。


这让我重新思考「疗愈食物」(comfort food)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以为只是跟情绪发泄和被照顾的回忆,更有关系呀?我跟Mae说。


「当自己看着食物怎么来,然后亲手做,新鲜吃,这个过程本身是让人满足的,因为这种情绪并不是基于从前的经历,而是我们当下建立的。」


可能满足感不只来自于食物,还有「跟谁吃」这件事。


我想起了之前有个快闪项目叫做「冲突厨房」。这是一个在美国进行的社会实验:让当地人品尝那些在政治上与美国有冲突的国家的美食,每几个月换一个国家主题。很多人如果只是用「理性」或者民族情绪来评论,或许会有很多对这个国家的种种复杂的看法。


但如果先从「食物」开始,食客们的心理防线就会融化掉一些:噢,这菜还挺好吃的?什么?你说这是伊朗菜?


我们刚刚跟Mae、Mae的妈妈还有其他7个来自不同地方、文化的人一起制作的食物,还分享了彼此喜欢的美味记忆,也许这种通过味觉建立的同理心,是跨越文字和经历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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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4点,带着满足的心情,我们准备离开时候,Mae跟我们合了影。我问她,你觉得,未来吃饭,会不会又会变回过去的样子。


她好像一下就明白了我问题的意思,「我觉得这是未来食物的样子,更多人在意食物怎么来,怎么吃,跟谁吃。我对我们这一代人有信心。」



作者:崔绮雯

“我的食物简史”写作者

前《好奇心日报》科技记者,曾在硅谷和北京两地报道全球科技趋势,现在从事紧迫性公共议题写作、创作。正在探究个人行动和更大的环境之间关系。